废柴灰小悟

一个没什么意义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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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联文】道士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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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卷起来了


1、

李音希出生的那个年代,江湖早不是当初的模样。

如今已不知最初是哪位将军领的头,兴许只是闲来无事听书听得起了兴,一拍脑门,便要在军队里大肆推广武学。一开始那口号倒是喊得挺响,什么“练好金钟罩,处处有爷罩”,“习得铁布衫,敌军逃上山”,可光靠些从地痞流氓那儿搜罗来的所谓“秘籍”“宝典”,鬼画符一样的字画,鬼见愁一样的练法,什么神功大成,举世无敌别妄想,舒筋活络,强身健体且不提,短短三天工夫,练伤练死的人倒是比打了仨月仗还多。

于是这将军一怒之下,便亲自领兵两万,抄了那天下第一武库——百闻阁。

 

江湖和庙堂本该是两不相干,结果朝廷这一番动作下来,弄得天下武林是人心惶惶。

小门派纷纷背井离乡,围着几大山庄抱团取暖,庄里塞不下就扎庄外,山上没地方在挂山腰,最无赖的还是那些多如牛毛的游侠散人,乌泱泱万把人,实在找不到地方能去,便里三层又外三层地把魔教洞府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教主左手降书,右手神兵,或负隅顽抗,或痛陈己过,脑子里连明天吃肉还是吃土都盘算好了。结果外头一封信送进来:“听闻贵教山水甲天下,今遍邀好友亲朋同赏,不日即返。如有冒犯,望贵教多多包涵。”底下还一行小字,“注:不日:短则三五日,长则两三年”,翻过来背面乱七八糟地写着:“爷几万个都饿了,有什么好酒好菜赶紧端上来啊!”“要一人二斤熟牛肉,两壶烧刀子!”“什么土包子!先来天山雪人各一客!再来万年人生(划掉)人身各两株!”气得教主当场犯了脑溢血,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三大神医累死累活救了七天七夜,好不容易救回了半条命,睁开眼第一句就是:“他妈的,这字写得也忒难看了。”

 

 

2、

开头还没讲完,见小师弟已在面无表情地收拾碗筷,沈追心赶忙三筷并作两筷,囫囵吞下碗里的全部饭菜,又抢在李音希把食盒彻底盖死前夺走了最后一张卷饼。

“泥肿木母痴都嗤砸姆发唉,丝药丝滴(你怎么每次都吃这么快,小师弟。)”

“是你吃太慢了,大师兄。”李音希面无表情地瞧着沈追心使劲抻长脖子,捶打胸口,好容易咽下嘴里吃食,又是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的憋闷样子,也不着急,也不觉好笑,手下动作不停,已把整张石桌打扫了个干净。

此处是自在山求道峰第四千三百七十二级石阶,自大师兄沈追心五年前于此结庐修行后,他的一日三餐便全由小师弟李音希每日提着食盒,一步一级地给送上来,不曾有一日懈怠。

 

总算是好受了些的沈追心一边继续轻捶胸口,一边摇头叹息道:“李大声你这个没良心的,要不是为了给你讲这些奇闻轶事,我能噎成这样嘛?”

李音希不接话茬,只是纠正:“还请师兄牢记,师弟名叫李音希,而非李大声。”

“我不管,你这名字本来也是我取的,我爱怎么叫怎么叫。”一言不合,沈追心便耍起无赖来,“以前你叫李音希,现在你叫李大声,明日你就叫…叫……李…要不干脆也改个姓?姓啥好呢…”

李音希见惯了他想一出是一出的癫样,只是默默站在石阶旁,任四周云海翻涌,他只安静等着大师兄什么时候收住心猿意马,什么时候吩咐他下山。

沈追心独个儿胡闹了一阵,偷瞄见小师弟还是那副不食烟火的神情,一身兴致便褪下大半,又将话头重新给接了回去:“大声啊,师兄这么些年日复一日,勤勤恳恳地把这些故事讲下来,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打住,没有‘这些’”李音希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大师兄没脸没皮的自夸,“五年下来,师兄日复一日,勤勤恳恳,只是在重复这么一个故事。”

“且,就只说了这么一个开头。”

“而已。”

 

3、

沉默。

沉默是李音希的闭口不说。

沉默。

沉默是沈追心的哑口无言

沉默,是自在山求道峰自上而下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在此刻一同沉默,整片云海很有默契地笼罩而来,把这对师兄弟不论尴尬或是威严的视线都给挡得严严实实。

待到云雾散开,李音希无奈地看见,原本已经整理妥当的食盒不知什么时候又被翻了个底朝天,而罪魁祸首正致力于把搜刮出的各色食材给卷进早先预备好的那张卷饼里。

“诶成了,这不就卷起来了。”沈追心喜滋滋地将豪华卷饼翻过来倒过去地欣赏,双手上下翻飞,却连一点肉汁都没溅出。“师兄。”直到李音希忍无可忍出声提醒,已经玩到忘乎所以的大师兄才以一个漂亮的挽花结束了这场杂技。

“咳咳。”沈追心轻咳两声,整肃心神,正色道,“小师弟,既然你早就发现了这一点,那你有没有想过,师兄这么苦心孤诣,坚持不懈,一个开头讲了一千五百多遍,其中到底有何深意?”

李音希眉头皱起,细细回想师兄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虽说大师兄这人绝大多数时候不太着调,极少数情况特别离谱,但若是这五年如一日地装疯卖傻只是在布局谋划……

李音希肃然起敬,他微微欠身,毕恭毕敬道:“师弟愚钝,还望师兄不吝赐教。”

“听好了,师兄今日就教你两条行走江湖的金科玉律,只要你牢记于心,保管你日后飞黄腾达,吃香喝辣!”沈追心特意四下望望,确认周遭无人,这才招呼小师弟附耳过来。

“这第一,便是,听故事的时候得多留心。那些太详实的细微处,写下什么字,说了什么话,多半是假的,反倒是有些不惹人注意,听着模棱两可似是轻飘飘带过的无心之言,往往是那说的人也没留心,不小心蹦出的肺腑之词。一两个字句的改头换面,说不定便是天差地别”

李音希耳中默听,心下默记,细细咀嚼,果然是意味深远,回味无穷,心里大师兄的形象不由又高深莫测了几分。

沈追心故意停顿半晌,闭上眼老神在在地摇头晃脑,脑浆都快摇匀了,睁开眼,李音希仍只是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他再次长叹口气,只得无奈继续:“第二条,也便是你师兄我为何五年如一日重复这么个开头的原因。”

李音希屏息凝神,侧耳用心倾听。

“当说书人停下话头的时候,听书的便要知道问。”

“那、后、来、呢。”

 

 

4、

尴尬。

尴尬是李音希的双目无神。

尴尬。

尴尬是沈追心的掩面叹息。

尴尬,是自在山求道峰自上而下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在此刻一同尴尬,整片云海很有默契地一同散开,这座山头总算是迎来了片刻久违的好天气。

李音希吸气,吐纳,吸气,吐纳,吸气,吐纳,如此三四十个周天循环下来,总算是勉强稳住心神,一抬眼见到大师兄泪光盈盈,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只觉得太阳穴上突突直跳,刚平复下去的气血又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他用恨不得咬碎牙根的劲力,一字一句道:“师、兄。那、后、来、呢。”

五年委屈一朝得雪,沈追心一阵放声狂笑,直到李音希将握实的拳头捶上石桌,他这才清清嗓子,将这个讲了五年的开头,给续了下去。

 

百闻阁号称尽藏天下武学十之七八,这一夜抄没,朝廷便掌握了世上大半武林秘籍。

寻常江湖门派,强如几大山庄,不过寥寥百人,不论如何穷尽心血,纵使代代能人辈出,只是闭门造车,又能将自家绝学钻研到何种境地。

如今世间武学尽在军中,前数十万人日夜苦练,后有无数能人异士参详破解,加之各家心法、招式相互印证,更别提背后天材地宝源源不断的供给。

短短十数月,一批又一批所谓的武林高手,就这么被悄无声息打造了出来。

两年之后,正当天下武林已经淡忘百闻阁惨案,魔教山门外最后一批游侠散人撤离之时,军中忽然出动五千高手,雷霆动作,只三日便将魔教倾覆,夺得其秘传功法。

那日,便是一个武林消亡的开始。

 

沈追心总算想起手中的卷饼,咬下一口,边嚼边口齿不清地道:“散兵游勇,纵有心合纵连横,又如何对抗真真正正的庞然大物。整片江湖,算得上数的高手,可有千人?能尊称绝世高人的,可有十位?”

“你猜猜,魔教被灭一年后,军中已调教出了多少位绝世高手?”

李音希默然不语。

“一千四百八十二人。”

沈追心仰头望天,面露讥笑。

“你再猜,这样一批绝世高手,摧毁整个武林,需要多久?”

 

沈追心话音未落,刹时间狂风大作,云雨交寒。就好似当年山下的那阵腥风血雨,沿着岁月长河,沿着千仞高山,一路席卷而来。

李音希不解,开口:“为什么…”

沈追心一面大快朵颐,一面指点江湖,动作风流潇洒,言语飞扬恣意:“天地为烘炉,万物为铜。人为刀殂兮,我为鱼肉。世间作卷饼,这武林……嘿,为什么?”

他狠狠咬下一口早已凉透的卷饼:“这炉子炼铜,刀子杀鱼,卷饼卷肉,有哪个会问肉、鱼、铜愿不愿意被卷,被杀,被炼化的?只要它想,便是天经地义,哪有什么,为什么?”

云烟缭绕,雾海沉寂,整座山头只有一下比一下更慢更重的咀嚼声在不断回荡。

 

“师兄。”

“嗯?”

“那后来呢。”

 

5、

沈追心微微颔首,感慨于小师弟终于是开了窍,只可惜一份卷饼已然全部进肚,身边再无可供把玩的事物,只得摩挲起食盒光洁的提手。

“整个武林都被人卷了起来,又有哪个武人能够独善其身?”

“你二师姐林秦落,上山前本是行舟镖局独女。三师姐陆子凝,是飞凤庄庄主亲妹妹。四师兄灰七巧,是当年神剑门秘传弟子。”

沈追心紧盯着小师弟的双眸,不紧不慢地讲着一些好似与之前所说全然无关的闲话,可落在李音希耳中,却无异于一声又一声的惊雷炸响。

“所以,”李音希试图平复心境,可不论他多少次地吐纳呼吸,他还是控制不住唇舌的颤动,“五年前,你们四人一同下山,最后只有大师兄你一个人回来……”

“别急嘛,小师弟。”兴许是实在百无聊赖,沈追心破天荒头一遭主动收拾起了食盒,“都说了是故事,故事嘛,总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坏,也肯定不会有你想得那么好。”

李音希一时气结,只觉血气冲顶、心口发闷:“那师兄,你花了五年工夫,给我讲这么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故事,究竟是为何?”

沈追心把食盒在手中掂了掂,忽然问道:“师弟,每日走这四千多级石阶,可会辛苦?”

李音希不明所以,只是轻轻摇头。

“自在山求道峰,自上而下共有石阶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又称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登天梯。相传若有人登上峰顶,便可得道成仙。”
“我自幼跟随师傅修行,八岁时便徒步登上七千级,而年岁愈涨,心思愈多,十四岁时便再登不上五千阶。”

“师弟,师兄想要看看,若是心无旁骛的你,究竟能上多少级。”

沈追心随手一扬,整个食盒坠入云海。

下一瞬,终年不散的浓重云雾如快刀劈竹滚汤泼雪般迅速消散,遮蔽了自在山五整年的“云山障”在顷刻间解了个干干净净。

李音希忽然福至心灵,问道:“你我并非武人,师兄为何同我讲这些武林中事?”

也同在此刻,一声快意至极的长笑,携着雄浑无比的内力,一路从山脚呼啸而来。

“沈追心,五年之期已到,下山受死!!!”

沈追心提起小师弟的后领,一步踏入清风。

“师兄,我们不是道士吗?”

 

 

6、

“故事编得再仔细,难免也会有错漏。”

“不愧是我最为看好的小师弟,言语不多,直指本心,一下便抓住了机窍。”

沈追心的两句话还在山上回响,人已经拎着李音希来到了自在山山脚。

眼前之人一身白衫,身形潇洒不羁,面容俊逸无匹,而更让李音希惊异的是,哪怕远隔数米,他也能感知到此人瘦削身材里蕴藏的内力竟似无穷无尽般,始终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方天地。

“咳”

沈追心轻咳一声,李音希的目光这才得以越过面前的无敌之人,看见了他身后披枷带锁地三人。

“林师姐!陆师姐!灰师哥!”李音希失声惊呼,他从没想过暌违五年再重逢,竟会看到这副情景。

“师弟师妹受苦了。”沈追心微微躬身,轻叹口气,右手轻拂,三人身上镣铐尽除。

林秦落揉着手腕,咬牙切齿:“师兄快除了这奸贼。”

陆子凝满面愁容,低头不语。

灰七巧双手背在腰后,手心紧握一块残铁,随时伺机而动。

季行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出感人至深的同门相亲的戏码,忍不住啧啧叹道:“林秦落,你可得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这五年来我季行斯哪天不对你们以礼相待,可你们却每时每刻都欲除我而后快。若不是担心你们不自量力,被我的护身罡气给震死,这些劳什子,我还嫌麻烦呢。”

“我呸!”林秦落狠狠啐口唾沫,“只因一己私欲便屠戮整片江湖,你这丧心病狂的疯子,人人得儿诛之!”

季行斯不气也不恼,笑眯眯地道了句:“若是整个武林都挡不住我一个人,那么这武林,没了也便没了。”

“你!”林秦落还欲再骂,陆子凝扯住她衣袖,摇了摇头。

“喏,还是陆妹妹乖巧。”季行斯嬉笑打趣道,“想来你的破碎道心要比你林师姐的崩坏道法恢复地更快。不过还是你们的师弟要更强健些,一柄本命木剑寸寸碎裂,化为齑粉,居然短短五年又能重新温养起剑意,可喜可贺,实在是可喜可贺。”

见示敌以弱之计不成功,陆子凝神情瞬间冰冷,灰七巧也不再藏掖,将刚刚炼化的飞剑祭在了身前。

林秦落战意澎湃,大喊:“师兄,这次我们四人再联……”

“都收手吧。”随着沈追心的轻声低语,清风作屏,竟是将他们三人隔在了风外。

“看来你的‘造化’又精进了不少?”季行斯笑意盈盈,“五年前我没把握留下你,便约好了今日一比,彻底结束这场武、道百年之争。”

沈追心正色道:“根本没有什么百年之争。一百年前百闻阁阁主洛浮歌博采各家武学,不料走火入魔,我家祖师沈鹤远助他降伏心魔,这才避免了一场武林浩劫。后百闻阁立下阁规,门人不得习武,又请祖师刻下禁制,为的就是……”

“就是怕我这种武学奇才是吗?!”季行斯大吼一声,脚下土地龟裂,裂纹蔓一直延至风墙边界方止,“那武库里记载的每一种武学,每一套心法,我只消一眼便能融会贯通。可只要我开始习武,哪怕是最简单的长拳,我都会头痛欲裂,全身经脉犹如火烧!”

“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看着那帮所谓的武林高手,绝世高人,看着那群毫无天赋、灵性可言的废物吹嘘自己数十载寒暑苦练修得的那点微末功力。”

“我不服。”

“我不甘心!”

“这话你五年前已经喊过一次了。”沈追心紧盯着双目赤红的季行斯,没看他身后焦急的三人一眼,“所以你就用百闻阁全部珍藏,换得朝廷替你解除了禁制。”

“如果只是这样,那也不会有后面得那些泼天祸事。”沈追心悲叹道,“此后数年间,你一人,双拳,亲手屠戮了武林间所有宗门,不论大小,无一例外。”

“我说过。若是整个武林都挡不住我一个人,那么这武林,不要也罢。”

“那年飞凤庄,天下最后三千武人汇聚一堂。等我们赶到得时候,三千好手,十不存一。”

“十不存一?”季行斯一阵狂笑,自在山地动山摇,“我于人间已无敌,天下武林有我,何须再存什么一!”

“沈追心,你的师弟师妹我都可以放过,唯独你。”笑声渐息,季行斯又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我可不想有一天,再被那什么禁制给捆束住手脚。”

“既然你今日如约下山,省去我一番功夫。那么我便允许你,选一个死法。”

 

 

 

7、

风外三人运足修为也无法突破屏障,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追心与季行斯对峙,看着山崩地裂,天塌地陷,却毫无办法。

“比刀、枪、棍、棒?还是点石成金、撒豆成兵?”季行斯满不在乎地报出几百种兵器,数十种法门,反正无论比什么,沈追心都没有半分赢面

“我们来比,登山。”沈追心淡然应道,古井不波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谁先登上求道峰顶,谁就算胜。”

“登山?沈追心,你修了一辈子的‘造化’,原来便是修这个?”季行斯笑到大咧开口唇,露出了一口森森的白牙。

“不是我和你比。”沈追心一拂袖,季行斯这才能看见,这片天地里竟然一直站着第三个人,“当年祖师沈鹤远踏上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飞升而去,今日,便有李音希与你比试这场登天梯,也算是圆了你,武、道之争的一番执念。”

李音希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身负通天修为的两人。

季行斯只一眼便明白了一切。

他冷笑一声,留下一句“好,好,好。沈追心果然好‘造化’”

话音未落,季行斯人已先动,他运足轻功,直上百阶,未有丝毫大意。

“大师兄。这。我……”李音希脑中一片混沌,还没能理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追心已然一指点上他眉心。

“李音希,我从来没有什么小师弟。”

“他说我修行‘造化’。”

“你便是我修得的这场造化。”

 

 

“假的故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知其黑,方能守其白。若我们今日输了,我给你讲的故事,就会变成真的故事。”

闭上眼。

呼,吸

呼,吸

呼,吸

吐纳三个周天。

清出最后一口浊气。

李音希再睁开眼,向沈追心一躬到底,随后如一千八百多日里的每一天那般,踏上了自在山求道峰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里的第一阶。

 

刹那间风云变幻,天光扰动。

已高处四千级的季行斯足下剧震,四周更有无尽云海滚滚而来,他重哼一声,云深雾重间清出一条清明大道。

季行斯能感受到,每上一级石阶,就有更多,更重的禁制缠绕上他的身躯,可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空有无双天赋,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纵是仙人手段,又能奈他如何?

此处是人间。

他于人间无敌。

他狞笑着击碎一旁草庐,足下一踏,再上千阶。

 

李音希如过去五年,寻常每日一般,一步一级地向山上行去。

只是这次他手中没了食盒。

第四千三百七十二级也没了等他的人。

他经过那间草庐的废墟。

他步履不停,他足下生风。

他如同逍遥乘风般,愈行愈快,愈行愈高。

 

季行斯停在了八千级之前。

身上的禁制已多如牛毛,举手投足之间,便似有万钧重担。

他回身望去,只看见茫茫云海,不见人影。

季行斯自嘲一笑。

一口真气耗尽,他不得不停下,吸气。吐纳。

便在此时,李音希自云海而出,踏上八千阶,如同踏上第一级一般轻松写意。

他不曾看向季行斯一眼。

 

季行斯大怒暴起,全身内力不再有丝毫保留,双足一踏,千百石阶道道碎裂,他紧随李音希身后,却始终差了一线。

 

八千五百级。

八千九百级。

李音希飘然而过九千级。

季行斯双足渗血,第二口真气又尽。

他未作停留,运起魔教秘传心法,一身天人修为再上层楼。

 

两人同时踏上九千一百八十一级。

李音希与天地交感,与大道相融,似足不点地,踏空而行。

季行斯行过的每一块石阶尽皆爆碎,他心中戾气大盛,拼着脏腑重伤,抢先登上九千二百级石阶。

他一步踏下。

自在山求道峰下沉十丈。

登天梯最后七百石阶尽皆碎裂!

他在山巅大笑,笑声响彻天地:“沈追心,你输了!”

沈追心吐出一口心血。

呼,吸

吐纳。

他闭目,手指点在眉心。

他轻声道:“李音希。别停。”

 

李音希一步踏出,飘然若仙。

他登天而行。

 

 

8、

季行斯停在九千两百级,望着李音希的身形愈行愈远,只觉世事荒谬不可解。他朝手中喷出一口淤血,运足十二分内劲朝李音希背后激射,血珠没入蒙蒙云海,再无半分波动。

“不可能,我是无敌的。我不可能输。我不可以输!”

季行斯右足蹬地,自在山再陷十丈。

沈追心口鼻溢血,敕令云海护住李音希登天。

眼见季行斯轰然落下,李音希再无危险,沈追心松下心神,鲜血不断从七窍流出。

他再无力支撑风障,林秦落,陆子凝赶忙上前扶住他软倒的身形,灰七巧正欲上前,忽然瞥见天空中似有一道星光陨落!

“沈!”

“追!”

“心!”

“我要你死!我看你救不救自己!”

季行斯面容狰狞地从求道峰峰顶一跃而下,如魔王降世般直朝四人落下!

“你输了。”

沈追心不屑地嘟囔一句,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抬起无力的眼皮,视线越过那道越来越璀璨,越来越恐怖的流星,望见了踏过天门的李音希。

“不错嘛,原来你能走到这么高。”

 

 

流星停滞,云海缓顿。

世上的声音在这一秒被抽离,下一刻,一道清风自天上而下,快过霹雳,快过闪电,快过这世上已有过和未曾有过的一切!在季行斯落地之前穿过了他下坠的身躯!

你于人间已无敌。

我便从天上,来斩你。

 

 

9、

烟尘散去,自在山从此再无求道峰。

季行斯全身筋脉尽断,嵌在山体中生死不知。

“断去长生路,自毁不死心。”沈追心双目赤红,边吐血边笑,“你这是何苦呢。你知不知道,你本来就要…你已然成仙了”

李音希答道:“只是想起今日晚饭还没给你送来,可惜没有食盒被你丢了。”

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林秦落三人目光惊异,李音希躬身作礼:“初次见面师兄师姐。我本是天地间一道灵气,侥幸得大师兄造化,塑成人形,得启灵智。”

三人连声答应,正欲再问,沈追心却不耐烦道:“跟个死人废什么话,看不出来嘛,这傻子就要没了!”

三人一惊,这才发现,李音希身形正逐步消散,任陆子凝道法通玄,也没法帮他凝聚半分。

“傻子。真是傻子,好好的神仙不当,就非要犯傻。”

沈追心不停地嘟嘟囔囔,头越埋越低,李音希微笑着与众人挥手作别。

“我说你是傻子你倒是生气啊!”沈追心忽然大怒,“傻子!不会接话!也不会听书!说你也不听!让你成仙也不去!现在要没了连气也不会生了是吧!”

李音希再次一躬到底,就如方才上山之时一般。

随后他的身形消散,天地之间,再无痕迹。

 

10、

沈追心呆坐半晌,一动不动。

灰七巧戳了戳陆子凝,陆子凝戳戳林秦落,林秦落戳……

没人戳了。

刚认的小师弟刚刚没了。

林秦落一咬牙一跺脚,把手搭在了沈追心的肩上:“那啥,师兄啊,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

“哭个屁!”沈追心忽然暴起,“不就是一场造化吗?!老子能造他一次,就能再造他第二次。”

“是是是,师兄说得是。”

“好好好,师兄说得好。”

“对对对,师兄说得对!”

“好了。都别贫了。你们都抓紧时间修养。”

“不就是一股灵气么,能藏到哪里去?”

“不论多少艰难险阻。”

“我都要把你”

“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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